明台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alpha。
虽然特工最具稳定性的选择是beta,可是遭遇危险需要搏斗的时候,一个强健的alpha也是优秀特工的不二选择。
军校alpha多是正常的,但这对一个omega来说就苦了。
成天忍受铺天盖地的alpha信息素,大部分还既幼稚又粗野,简直搅得明台心神烦躁。alpha的领地意识和攻击性很强,时不时相互来个威压挑衅一把,明台就是路过他们身边都会受影响。
要不是大哥和阿诚哥给他做过特训,他早就暴露了。
明台确实不太合群。
在其他人眼里,明台是半途加入的特殊人员。一个娘里娘气的beta,处长不但对他青睐有加,还安排他单独一间宿舍。凭什么?
所以训练的时候,明台的对手们都和约好了似的,下手又准又狠。看得郭骑云心惊肉跳的。
郭骑云其实也不喜欢明台。
他出身低微,吃过的苦也多,在他看来明台身上那种贵族子弟般趾高气扬的气质,简直就是一根刺,怎么看怎么不顺眼。可他也同情明台,明明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,还是个金贵的omega。这要是分化的时候就上报给政府,现在不知过着怎样优渥的日子。
哪里需要吃这样的苦。
一个omega要长出一块肌肉,付出的努力要比alpha多得多。
他们是为了孕育健康后代而存在的性征,他们会本能地躲开所有的危险,虽然灵敏,却缺乏速度和爆发力。他们容易心软,也愿意接受敌人的妥协,而这些,在战场上都是致命的。
可是明台做的很好。
王天风眯着眼翻看手里的表单,刻着青天白日勋章的成绩册上,明台所有的科目都名列前茅。
打靶的成绩从没下过七环,平均成绩能稳居前五;
骑术课,估计少爷出身有些底子,和马匹配合得竟然挺好,全班第一;
近身格斗稍微弱些,输给过几个块头巨大的alpha,但也排得上前十;
野地生存测试,所用时间最短,消耗最少,全班第一;
军事文化课就不用说了,全班第一。
虽然明台的对手也都是群初生的弱鸡,但毕竟他才来了短短十五天,竟然是这里成绩最好的孩子。
谁会相信他是一个omega?甚至连alpha都不如他。
王天风把成绩册一丢,闭目养神。
他还记得明诚。
那时的明诚也和现在的明台差不多大,在巴黎的那场冰天雪地中,直面枪口,眼神决绝。
他就知道,明家能养出明诚那么硬性的家伙,也绝不会让幺弟成为一个没有担当和能力的懦夫。
正是明楼和明诚的悉心培养,才给他送来一个这么合心意的学生。
这简直就是上天注定的礼物。
接到明诚电话的那天,明台正在操场做近身格斗训练。
他知道近身格斗是他的弱项,所以珍惜每一次上课的机会。而课程教官对这个十二万分认真的学员也很是欣赏,这孩子力道是弱,但胜在灵活机动,反应敏捷。
实际训练加上以前大哥对他的引导,明台渐渐掌握了格斗窍门。
明楼一直和他强调,近身格斗,格局观和时机感比力道速度反应都来得更加重要。
他也终于学会了不和人比拼蛮力,而是退开距离,放宽视野,悉心观察,寻找破绽然后……
当机立断!
对手被他一记手刀杀得往后退了几步,堪堪站定。
他狠狠抹了一把汗,应教官的通知,小跑跑向办公楼三楼的通讯室。
算算日子,这还没到大姐打电话来的时候呢,大哥也不是会主动打电话的人,他有什么事情一定都会通过阿诚哥转告他。
明台咧开嘴笑了,这是他进军校以来最开心的时刻。
打电话来的,一定是阿诚哥!
而当他站在通讯室门口,压下嘴角笑意喊出报告的时候,心情突然坠入了谷底。
他都忘记自己在哪儿了。一屋子包括他在内有四个人,一个接线员,一个王天风,一个郭骑云。他和阿诚哥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他们记录在案。
那就意味着,一句私密亲热的言语都不能有。
明台恨恨地拿起听筒,一屁股坐了下来:
“喂,阿诚哥,是我呀。”
在听见明台那明显就是带了撒娇语气的问候时,明诚笑了,近半个月来第一次放松了神经。
他和明楼虽然到上海快半个月了,但一直没敢回家。他们几乎是马不停蹄地把工作重心转移到了上海政府办公厅。经济司和情报科的大量事务都等着他安排归置,虽然明楼是决策者,但操办具体事项的全是他。加上这已经是在敌人内部工作了,时时都得处在高度戒备状态,他确实是忙得分身乏术。
反正明台已经在香港大学报到了,学校里也相对安全,一个电话他就拖了又拖,直至今日才打。
“过得还好吗,今天天气怎么样?”
明诚也怀念在欧洲的日子,明台对他那种毫无保留的依恋时时都在撩拨他的神经。明知道陷得越深结果越惨烈,他却没法划清那条界线。
明诚等了一会,明台那边迟迟没有回音,便有些奇怪。
国内线不像国际线,声音传过去还得等上一小会对方才能听见,明台又是反应迅速的孩子,接他的电话还能走神?他不信。
“啊,下着雨呢。”明台终于开口。
“带伞了吗?”
“没,小雨,不用带伞。”这次倒回复得挺快,但语气也不是常态。
再提到门牌号,找保姆,生活费,明台都一一应声。明诚问什么,明台就答什么。伴随着那边板报的哒哒声,听上去倒真有些学校通讯室的气息。
明诚觉得应该是周围同学多,小少爷不好意思撒娇,也就没再多说,心里难免还有点失落。
明台也终于不再是那个会心心念念着要和他通信的小男孩了。
挂了电话,明台瞄了一眼王天风,满脸的不甘不愿。
阿诚哥好不容易才来一个电话呢!他那一千块钱没用完前,他都不会再打来了!
他还有很多话要和阿诚哥说的!还有没有隐私,有没有人权了!阿诚哥都被他的冷淡惊到了!要是阿诚哥以为他不喜欢他了怎么办?!
怎么办?!
“上课去。”
王天风训道。
“是。”
明台应了声,起身小跑离开通讯室,心里问候了王天风的祖坟一万遍。
只是明台和王天风都不了解明诚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。
一个转身的时间,明诚的电话已经拨通了香港大学教务处。
明楼长官在外指点江山挥斥方遒,圆滑妥帖干脆利落,在明家的地位却低得很。
大姐明镜自不用说,小弟明台仗着大姐宠爱,也能对他呼来喝去,挨打挨得再多也是不长记性。倒是明诚这个弟弟一向还算听话,既懂事又能干,能替他分担解忧。
但明楼没想到明诚发起疯来简直是明家最可怕的一个。
大约是小时候的经历让这个男孩懂得坚强和隐忍,但同时也教会他什么叫鱼死网破和不计后果。
在听到明台被王天风带走,有可能用在死间计划上的时候,一向情绪不外露的明长官砸碎了景德镇的瓷茶杯,杀了王天风的心思都有。
那时候明诚看着倒是镇定的,站在一边没有出声。
是。
1937年抗战至今,单单三个月的淞沪会战,中国就填进去八十万的军队。死伤难以计数。
华东地区全部沦陷,战火一直在向南向西推移,中国还能坚持多久,还要牺牲多少年轻的生命不得而知。
在国仇家难面前,他们明家有什么特殊?明家孩子的命是命,别人孩子的命就不是命了吗?
“是啊,打光了那么多部队,多少人家的孩子都填进来了。为什么我们明家的孩子就不能死呢?”
明楼站在窗户边上,眼神漫无焦距,像是自言自语。
可那是明台啊。
是他好不容易悉心培育才看护大的一朵花,是大姐心心念念的宝贝,是全家人捧在手里怕摔着的小少爷,居然这么粗暴地被人给他妈连根拔起渣都没剩下。
操他个王天风。
“明台不能死。”
静默了许久的明诚终于开口。
明楼终于读出点不对,他刚才一直忙着在生气,几乎都没注意到明诚的状态。待他转回身去,这个弟弟眼神中闪烁的寒光让他在心底大呼不妙:
“你做什么了?”
“趁着学校没有防备,解救行动已经开始。”
明楼脸色猛地一变,压低声音简直咬牙切齿:“你居然瞒着我做这种事?!”
“我不能把明台的命交到一个疯子手上!”
明诚从来没有和明楼起过正面冲突。
他敬仰明楼,也信任明楼,虽谈不上马首是瞻,但也从不曾忤逆过大哥的意愿。这次,他确实是破了例。
“你有没有想过失败怎么办?!”
“失败我就自己去。炸了军校也要把明台带出来。”
明楼倒吸一口冷气:
“你想过这么做的后果没有?!”
“那个疯子把明台带走的时候就应该考虑后果!!”
房间内的气氛一时间僵得不行。
明楼和明诚相视而立,似乎时间一下倒流回六年前,他们互相识破身份的那个夜晚。那一次的对峙和动手,是为了彼此的信仰,而最终的结果证明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。
而这一次,他们的目标也不会有分歧。
明楼妥协了。
只是,让他妥协是要付出代价的。
“既然那么在乎,你为什么不标记他。”
在彼此暴涨的alpha气息都渐渐平稳下去后,明楼冷声开口,炸得明诚的一脸错愕。
“我一直以为你推开明台,是因为对他没意思。这下看来你们明明心意相通。”
明楼顿了顿,坐实了两个弟弟暗通款曲,他还是有点不开心:
“你为什么不标记他?”
明诚不可置信地看着明楼。
为什么不标记明台,如果别人不知道原因,他还能理解。
可明楼怎么能不知道?
“为什么不标记他?”明楼问了第三次,眼神锐利起来:
“因为你是军统情报少校?因为你是中G地下党?所以你不敢标记明台,怕拖累他?”
明诚一下没了先前的气势,似乎又恢复成了十多年前,刚到明家那个手足无措的男孩。
他朝后退了两步,猛地坐到办公室的软皮沙发上。
明楼这么质问是什么意思,他的担忧难道不对么?
他和明楼都是站在悬崖边上,命悬一线的人,难道应该标记明台,让他跟着他们一条路走到黑吗?
“你是被军统那套洗脑了?”
明楼几乎是狠狠地指着明诚的鼻子质问道:
“什么狗屁的心要冷,要化作一杆武器。什么不能有弱点,不能拖爱人下水。你抱着必死的决心在战斗,你就必死无疑!”
“你对死亡做好了完全的准备,就会缺乏求生的意念,你是了无牵挂,你有没有替家人考虑过?明台那个性格,他会轻易放弃你么?”
明楼压低了声音,几乎是用耳语般的音调在说话。他们先前闹出了太大的动静,只怕隔墙有耳。
明诚只是僵在原地,任明楼那低沉的声音如雷鸣般灌进耳膜。
就像颠覆了原有的世界。
“爱不会让人软弱。”
“它只会使一个人更加强大。”
“你们应该成为彼此的力量。”
而不是这般相互牵肠挂肚,却又漂浮如萍。
明诚突然想起了贵婉,他的老师。
那个精力旺盛,火热明媚如玫瑰的女子。虽最终是为了事业而牺牲,但她为什么活得这么快乐?
为什么明知留在花坊很可能迎接死亡,她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等待?
成全她的,不单是信仰。
还有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