番外一·之后的世界(中)
实际上,到底要不要这份独家发出去,我还是很犹豫的。
首先,明台教授不是娱乐明星也不是通缉犯,作为一个不愿意领“星际终生成就奖”的男人,他确实有些神秘色彩,但这并不妨碍他拥有自己的隐私权。
其次,这样一份有争议的报道,也许不但不能给我的未来加分,还会让上级对我产生偏见——一个记者应该是有立场和尊严的。
但你让我放弃这半个月来发现的一切,调头就走,我也做不到。
所以事态就陷入了胶着状态。我跟着他们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了,而他们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。
G星系没有恒星。
每一个适合生存的星球,人类的主要活动空间都是在地表之下的。比如尤里星就有自己的地下热源和荧光源,虽然没有白天黑昼之分,但热源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,如果非要按照地球上的四季来看,现在应该是尤里星的冬天。
冬天意味着灰蒙的阴寒。
地球遵循着古老的宗教节日,尤里星上的移民者也是一样。
人们围着复古的篝火烘烤自己的湿漉漉的外套和心情,然后在威士忌和伏特加的刺鼻气味中缓过劲来。
我注意到明教授家进行的圣诞布置,品味倒是中规中矩。
明教授和他的情人是典型的黄种人,但明显也受到了节日气氛的影响,大包小包地往家里搬东西。住在他们对门的那对亚裔兄妹,妹妹有着非常活泼的性格,我经常能隔着街道听到女孩的大呼小叫。
圣诞节就在这样的鸡飞狗跳中如期到来,而我也得到了这一个月来最具爆炸性的讯息。
那天我给自己开了一瓶红酒,隔着酒店的窗户遥望对面街道。
我看到隔壁A栋楼三楼那个金色卷发的小女孩,摇摇晃晃地拿着一个相当大的红色圣诞袜,连跑带爬地去敲明教授的门。
开门的是明教授,但防盗门打开的幅度似乎过大了,小姑娘就往后退了几步。这一退重心不稳,女孩直直从楼梯上栽了下去。
我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。
事情发生在短短十几秒内,明教授甚至还来不及放开门把手。
明教授所住的公寓是仿古式居民楼,楼梯是便于同楼道间相互往来的高层梯,小女孩仰面摔下,结果肯定非常严重。
我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,还没叫出声,就有人接住了摔落的女孩。
定睛一看,接住女孩的,竟然是明教授的爱人。
小女孩明显受到了惊吓,在安全落地几秒钟后,开始嚎啕大哭,还边哭边往高个男子腿上蹭。
我突然觉得有些诡异。
明教授的爱人穿着家居服,甚至脚上还套着室内拖鞋。根本就不是从外面归来、正好走到楼梯口的模样。
在女孩敲门前,他的爱人肯定是在房间内的。
可是,刚才开门的是明教授。他的爱人,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楼梯底部的?
如果说,是明教授开门后,他的爱人才从房间内出来的,那……
这根本就不是人类能拥有的速度。
我突然想起了先前注意到的一些细节。
比如,在外面的店铺中休息时,明教授的爱人几乎不喝茶和咖啡,也不吃餐食和甜点。
我经常看到明教授在外打瞌睡,但他的爱人,却好像从来不曾休憩过。
他们外出采买物品,所有的重物也都是由明教授的爱人拎提。
这样的举动一开始被我简单地理解为是对明教授的宠爱,但现在,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。
明教授的爱人,很可能是个AI。
这个想法令我浑身开始冒汗。
十年前那场AI的暴乱和屠杀还历历在目。
虽然那时我还小,但是父母老师的谆谆教诲无一不在我脑海中描绘着血腥恐怖画面。
据说,自那次AI暴乱后,所有的星球都取缔了AI的制造工厂,大量未出厂的AI被销毁,余留的也被溶解到渣也不剩。星际联盟一连出台了好几部《反制造人工智能工业法》,并将对擅自制造AI的个人启用一票处决制,施以极刑。
在我们这代人的记忆中,AI就是死亡的代名词,是人类给自己造就的生死劫难。
有太多的纪录片被录制出来,一些限制级的血腥画面被藏在各个政府的档案馆中。
十年前的那次暴乱似乎成为了人类还未痊愈,一动就流脓的伤口。
所以,如果,明台教授的爱人是个AI。
报警。
不管是不是误会,一切都由警察来判定吧。
就算弄错了,也比留下一个AI在世间要来得强。
我哆嗦着从座位上爬起来,还打翻了红酒杯。
我颤巍巍地去摸酒店房间里的联络器,却发现,在不知不觉中,我的房间竟然停电了。
我抖得几乎要穿不上外套,甚至想到隔壁房间去求助。
但是理智告诉我,现在最恰当的做法,就是走出房间去前台报警。
当我拧开房门的那一刻。
我看到了明教授对门住的那对亚裔兄妹,正站在我的门口。
他们背对走廊的光站着,隐藏在阴影中的脸上,似乎带着丝诡谲的笑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