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诚台】烽烟何日靖（四三）
“明台啊，你觉得这顿打，你挨得冤了是吧。”
“我告诉你，自从我知道你进军统的第一天，我杀了疯子的心都有。”
“是你骨子里，本身就有一腔热血想去保家卫国，王天风只是给你制造了一个极好的借口，让你从心底认定是他绑架了你去的军校，同时，也抹去了你对家庭的愧疚。”
“傻孩子，你以为自己读了几本政治经济学，读了几本侠客演绎，就懂得什么是济世救国了？你差得远了！”
“军统的军校，那是什么地方？你又是什么性征？他把你带走了之后，我是真怕你挺不过来。我和阿诚每天都睡不好觉，怕你扛不住高强度的训练，怕你在不情愿的形势下被强行标记。我也想过把你救出来，阿诚甚至安排了一次营救行动。可当时你是怎么选择的？是你自己不愿意走！”
“你回到上海，听命于我的指挥，可每一次对你下达危险命令，让你去出生入死，你以为我心里好过吗？我眼睁睁看着你在悬崖上走钢丝，就怕你摔下去。大姐现在还被你蒙在鼓里，你仔细想想，你做的哪件事不伤她的心！”
“今后的任务，只会一次比一次更艰巨。如果有一天，我和阿诚当中的一个人被捕了，应该怎么做，我想你知道。”
“错了不要紧。”
“只要活下去，我就原谅你。”
眼泪啪嗒一下落在了手背上，溅起小小的水花。明台吃了一惊，他紧紧盯着被晕染开水渍的被沿，似乎被自己的眼泪吓了一跳。
狩猎行动开始至今，他和两个哥哥之间自成年后就搭建而起的壁垒开始慢慢生成了裂缝，摇摇欲坠。终于在半个小时前，轰然崩塌，硝烟四起。明楼和明诚的alpha气息还充满了他的房间，带着安抚和宠溺的讯号，温暖人心。
明台终于知道自己到底是生活在怎样的保护之下。
大姐刚刚端来的莲子百合羹还在床头散着热气，一旁是蒸得松软可口的白面馒头。明台昨晚一碗阳春面下肚，又没怎么运动，其实一点也算不得饿，却老老实实地叼了馒头，把甜汤喝了干净。
十分钟后，苏医生和大姐就进了门。
因为昨晚明楼下手没留情面，omega脆弱的身体马上就发出了报复信号。明台凌晨烧得迷迷糊糊，把抱着他浅眠的明诚惊醒了，alpha喂他吃下两片阿司匹林，出了些汗退了烧，没想到今天上午又开始发热。
明镜心疼得不行，一家人又是一顿鸡飞狗跳，几番电话邀了苏医生上门看诊。
苏医生给明台开了两剂驱寒出汗的药剂，又借口说要量体温，让大姐出门回避了一下。
明台几乎立刻就知道苏医生是来和他说上回抽血检查的结果的，而她带来的一定不是什么好消息，才会让大姐回避。
“你血内体酮含量太低，脂肪量也不足。”苏医生小小声说，开始帮明台量体温：
“是不是经常做强负荷的体力运动？男孩子好动活泼我理解，但作为omega，你的身体根本没有得到过休养和保护。”
明台不敢应声。
“血内还有残留的抑制剂，这东西才是根本元凶。你使用过几次情期抑制剂？”
明台认真回忆了一下。除了情期初潮阿诚哥给他打的那一针以外，他在被标记前又陆陆续续用了好几次抑制剂。特别是在军校的时候，为了防止被同学发现，他每次的抑制剂都是输入过量的：
“大概……七到八次吧。”
明台小小声说。
苏医生睁大了眼睛：
“你真不要命了啊？这样能怀上孩子才是见鬼了。明台，你听苏阿姨一句劝。如果你和你的alpha还想要孩子，这三五年内，抑制剂是绝对不能再用了。”
明台觉得脑子发晕，他和阿诚哥都那么忙，特别是明楼刚刚给他了一间面粉厂，要接手，很多事情都得亲自操办。omega的发情期一来就至少三天，他们哪有那个条件整天在床上滚成一团？
他张了张嘴，最后只能应一声知道了。
为了事业，他和阿诚哥连命都可以不要。可他没想到，身为一个omega，他竟连生育的权利都被剥夺了。
那还真不如beta呢，明台腹诽，不用使用抑制剂的beta，虽然怀孕率极低，但也归不到不孕不育的行列。
“苏医生，这个检查结果，你能不能对我家人保密？”
明台低着头垂着眼，看上去泫然欲泣。
苏医生点头叹气：
“我这不是把你大姐支出去了嘛，被她知道了指不定有多伤心。你就算不喜欢自己的性征，也要替家人着想啊，明台。”
合着大哥之前的教训，苏医生这句话像把刀一般又在明台的心头狠狠剜了一记。
明楼在出门后，直接约见了汪曼春。
上海南京路的沙利文咖啡厅装潢精致前卫，进门就是一阵咖啡浓香。中国的咖啡文化算不上源远流长，这间小店却诠释得淋漓尽致。店铺用的咖啡豆据说产自于中美洲牙买加的蓝山区，服务员个个经受过专业培训，调煮咖啡的手法也是独门秘笈。
这里的客人大多是权贵名流，明楼频繁出入于此地，倒也不算太显眼。
汪曼春是不喝咖啡的，所以两人每次约会，明楼都会点上一壶花茶。
这也是明楼让人心生好感的一点——他的体贴细致入微，任何举动，语言，态度，都恰到好处。既不会让人感觉被怠慢，却又保持了那么一点点的距离，容不得你放肆。
汪曼春偏偏是热烈的女子，她每逼近一步，明楼就不动声色地退开一点，可每当她心灰意冷，一腔怨愤，这个师哥似乎又等在原地，言语眉目间全是不离不弃。而那些曾被辜负过的感情，在这样的目光中又化作一汪春水般的迷恋。
汪曼春觉得自己被明楼种下了蛊，但她也确是自豪的，论对明楼的感情，这世间哪有人敢与她媲拟！
所以明楼才会选择回来。
他放弃了法国巴黎的优渥生活，放弃了标记omega的机会，而选择回来和她在一起。
师兄到现在还没有成家，更令汪曼春认定明楼对她是有情的。若不是明家父那一纸遗言，若不是明镜那伸得太长的手！
想到明镜，汪曼春便又是满心的愤恨。
“我们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见面了。”
明楼似是感慨，语气中的无奈和思念是恰到好处。
这几乎立刻就让汪曼春收起了戾气，眉目间也柔化了许多：
“南田科长的事情由我们76号调查，师哥你就放心吧。”
明楼便不动声色地提及了孤狼，又和汪曼春交代了一番明诚日渐暴露的异心，再叹一句明台的胡作非为，表达了对两个弟弟情感的不赞成。
明楼一番话本是要断了孤狼在汪曼春这里的后路，没想到汪曼春反而抓着明诚和明台的事儿劝了两句。
“我是觉得，阿诚和明台虽然看上去是胡闹，但两个人毕竟从小一起长大，感情是不会假的。”
汪曼春似乎也有点犹疑：
“师哥，打我们俩在一起那会……明台就很黏阿诚，阿诚野心大，你就放手让他去做呀，如果他对明台是真心的，也会感念明家。”
明楼心下诧异汪曼春的豁达，而后一想又是感慨，知道汪曼春是因为阿诚和明台的事情，联想到了他们自己。
说明楼对汪曼春一点感情都没，那确是假的。
但卿本佳人，奈何做贼。
“放手让他去做？你是不知道啊，曼春。”
明楼看似无奈，嘴角漾出了苦笑：
“阿诚就是一匹狼，打小没过上什么好日子，心也大得很。养育之恩都不一定感念了，把明台许了他，他就会感念了吗？身边之人，要真反噬一口，防不胜防啊。”
汪曼春一听，便也静默下来，不再提这事儿了。
“说正事。南田洋子这一死，76号的掌门人就要更迭了。”明楼呷了一口茶。
“我有希望吗？”
汪曼春也是权力欲望极重之人，她倒不是非上这个位置不可。可想想梁仲春会爬她头上作威作福，简直没法忍受。
明楼道：
“藤田芳正对待中国人不是很友好，这一次，我觉得他依然会让日本人来掌控76号。”
汪曼春又是何等聪明，马上联想起了南田洋子手下的另一号人物：“你是说高木？”
“正是。”
明楼露出了笑，这笑倒是真心实意的，他打小就觉得汪曼春聪明：
“但是藤田芳正刚刚上任，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，也是你的必修课。这算是一个新的开始，别输在了梁仲春手上。”
“这时候要留下好印象，不就是立功么？”汪曼春当然懂这个道理。
“那是。这时候的立功，要么是端掉军统上海情报站，要么是毁去中G地下党据点，将他们一网打尽。”
明楼说：
“那是真真正正的大功一件，藤田芳正想忽视都难。”
“师哥，我该怎么做？”
汪曼春的提问带了些撒娇的意味，她很喜欢被明楼牵引着往前走，就像少女时期那般生活在他的羽翼之下。
明楼放下茶杯，看了汪曼春一眼：
“我得到消息，毒蜂要回上海了。抓住他，你就完成了南田洋子至死没能完成的事，你将摧毁军统在上海的情报站，一举成名。”
王天风要来上海的消息，明楼透露给了两个人。汪曼春一脸惊喜，明诚则如遭雷击。
前线战况一直不明朗，第三战区的情势有些胶着。正面战场的战斗拖得越久，对中日双方都越不利。无论是日本还是中国方面，都在试图打破这样的僵局，但在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战场上，谁都不敢轻举妄动。明面上越是僵持，私底下那些见不得光的情报工作，就越是勾心斗角，如火如荼。
“你知道疯子这次来的目的，”明楼没敢看明诚，他的目光直视窗外：“你也知道，这对明台来说意味着什么。”
意味着，死间计划就要开始了。
“该策反了。”明楼说：
“明台需要彻底的幻灭，才能获得新生。只有让他加入组织，我们才有可能救他的命……阿诚？”
明诚似乎在走神，这是在工作中很少见到的情形。明楼这个得力助手，一向都是清醒而机警的。
明楼一声疑问将明诚拖回了神，年轻的alpha似乎像下定了决心般，眼神回归清明：
“知道了，我这就去安排。”
